305的缤纷里 - 038(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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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闲庭一号路过吕逸家,发现有四五个搬家工人聚在那里商量什么,晋今源降下车窗看了一会儿,继续往里开。
    路上他已经告诉晋葭仪自己会回来一趟,这个时间点,他不说晋葭仪也不问,都默认是要留下吃饭的。
    进门时闻到饭菜香气,晋今源一颗心无端平和一些。
    一楼只有阿姨在,说晋葭仪在练瑜伽,谭裕业去了外地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晋今源没什么反应,棱角又渐渐冰封了,突然醒悟过来,这里,也早不是他记忆中家的状态。
    他脱下外套、摘下手表,帮忙打下手,弄得阿姨诚惶诚恐,最后干脆变成他掌勺。之前听晋葭仪提过一嘴,家里频繁换阿姨,她总觉得不满意,可又说不出来具体的。
    晋今源托人介绍,最后才找到这位。
    他难得成为主动打破沉默的人,问对方:“您干了多久,一个月吗?”
    “还有两天就干满一个月了。”
    之后没再有人说话。晋今源若有所思,默默计算,一个月,算是这么多阿姨里干的时间最长的了,同时也无形中松了口气。
    晋葭仪是自己下楼的,阿姨看到人时有些忐忑,怕对方不满自己难得回家一趟的儿子戴起围裙。可晋葭仪什么也没说,练了两小时瑜伽,她气色饱满,笑容也轻盈。
    “妈。”晋今源示意她,“我把锅洗完就可以开饭了。”
    “多久没吃到我儿子做的菜了。”
    晋葭仪微笑注视满桌子的佳肴,一眼就能认出哪些是出自晋今源之手。
    晋今源摘下围裙,刚坐下,瞥到阿姨又忙活,让锅热起来,他有些疑惑,正要开口,一道天生柔和的细嗓先响起:“梁姐,今天就这样吧,菜够我们母子俩吃了。”
    阿姨顿住,突然一下不知所措,晋葭仪也没有再说话,自顾开始动筷。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晋今源没忍住看了一眼又把东西放回原位的阿姨,目光跟随那个有点仓皇离开的背影一段,心下滋生一股本能的怪异。
    “你炒的排骨还是这个味道,你爸怎么炒也炒不出来。”
    晋葭仪的声音将晋今源思绪拉回来,那点来不及捕捉的感觉散得也快,他扒了口饭,淡淡一笑:“我觉得爸的做法也好吃。”
    “可我就是喜欢你做的。”
    晋今源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那您多吃一点。”
    晋葭仪突然停下所有动作,目光黏在他脸上,晋今源眉头轻轻一挑,口吻寻常:“怎么了?”
    “瘦了。”
    这似乎是久久见不到孩子的父母最爱念叨的一句话,晋今源习以为常,没反驳,只是说:“最近任务是有点重。”
    “等会儿还是回所里?”
    “是。”
    各自沉默专注吃了一会儿,晋葭仪再次开口:“是你们团队的人都这么拼命,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把那里当家?”
    晋今源斟酌片刻,说:“只是这段时间这样。”
    他的回答在晋葭仪听来是模棱两可、避重就轻,她微微一笑,放下碗筷,一举一动都是优雅。
    “在里面总不至于与世隔绝吧,就算你一心只有工作,你那些手下难道不会八卦他们老大?”
    刚好有只鸟急遽逼近窗户,叫声嘹亮,惊扰了安静明媚的室内。
    晋今源咀嚼的动作一顿,这样才忽然注意到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忽然觉得食道在慢慢膨胀,嘴里的东西突然变得难以处理。
    “就算事务所清净,你出来这半天,也应该听说了什么。说不定你会害这个家也被记者围堵,几天前就有过一次,还问我有什么要回应的,幸好那时候你爸还在。”
    说到后面,晋葭仪显然是调侃的口吻,对面是她的儿子,拿这个开玩笑无可厚非,可她似乎察觉不到丝毫异样似的。
    晋今源平静吞咽,也慢慢放下碗筷,从鼻腔里释放出一股浊气,“您想说什么?”
    “外面大众最关注的问题,我们作为家人,是否拥有知情权呢?不然想帮你们夫妻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目前为止,晋葭仪态度还算平和,抬手拿起冰桶里的干红,正要倒,晋今源握住瓶颈,她自然松开手,没拒绝他周全的服务。
    静静看他片刻,再度开口:“孩子在海蒂花园?由谁照顾着?”
    晋今源把酒杯放到她手边,塞好瓶口,淡淡开口:“我认为你们不需要操心这件事,如果因此受影响,我来处理就行。”
    晋葭仪精致的眉毛一动,抿了口酒,仔细品尝,不紧不慢问:“孩子姓晋吗?”
    余光里那只握着瓶身的手一滞,晋今源手背青色血管鲜明,很具观赏性,这一点从他青春期开始就没变。晋葭仪弯了弯嘴角,“这个也不需要关心吗?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们夫妻的事,你也是不想让我们这些老人操劳太多,可问题已经产生了,困扰也已经造成,那时候你在忙工作,可小梨呢?她难道想不到那些无良记者会堵到这里来吗?”
    晋今源面色冷淡,坐回去,抬眼与对面那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变锋利的目光对视。
    “孩子不是姚现铭的,也不是井梨的。”
    他把昨晚井梨给出的答案复述一遍,口吻坚决。
    明明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是她故意捉弄。
    晋葭仪好笑出声,“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既然这样,姚现铭又何必言之凿凿,还扬言要上诉争夺抚养权。据我所知,望星和月山目前可都还没有采取什么反击。”
    她拿起酒杯,却没有饮的动作,睨了眼对面的男人,“你老婆不是向来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出了名的不讲感情吗,怎么,难道这时候她又念及姚现铭这个前夫的好了?”
    “是不是你对她太冷淡?家都不着。”
    最后一句话,乍一听像教育,可晋葭仪脸上是淡淡戏谑的笑。
    晋今源闭上眼,下颌那里绷起一条青筋,深吸口气,低沉嗓音罕见带点哑,可语气又是凉薄的:“我知道这件事会对晋氏造成一定影响,您会不开心情有可原,没有及时保护到这里是我的疏忽和过失,”他停了一下,其实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湮没。
    因为晋葭仪每个疑问都精准打击,有理有据,他根本无法开脱。
    唯一清醒的念头是安抚母亲那颗对井梨昭然若揭怪怨的心。
    “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相信她,也想给她时间去证明她如今的考量和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晋葭仪依旧平静,了然点点头,只是唇边带有一丝苦笑:“希望如此吧。”含有泪光的眼睛看过去,“其实我早想到,你的说辞。”
    晋今源也知道自己来一趟要面临什么,可刚才最初那阵他内心还是呈现一阵难见的兵荒马乱。
    对一年来,晋葭仪依旧秉持甚至恶化的这副态度让他厌倦的同时茫然,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刚才母亲毫无征兆的步步紧逼,还是让他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可如果他放任不管,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会成为沾了水的灰烬。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是不是也不会来?”
    晋今源神色漠然,并不回避对方仇怨的目光,“我以为您会不想见我。”
    下一秒,有几点冰凉印在他脸颊。深色液体缓慢在桌面上蔓延,几盘菜瞬间失去原本的色泽。
    晋葭仪平静放下空杯,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洞,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时刻,她收了角度,也徒然脱力,不然晋今源必定是要被浇透的。
    他目睹全程,眼皮都没眨一下。整个过程餐桌上甚至没有多余的声响,那两秒晋葭仪甚至算不上失态。
    晋今源取来布随手覆在最危险的边缘,听到幽怨的一声笑:“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这不像一个问题,而是晋葭仪自言自语不能释怀的心结。
    “因为很久以前,我就想娶她做自己的妻子。”这是一年前母子俩首次谈论这个问题,晋今源给出的答案。
    这一回,他倒没再重复说过的话。
    “她没做错什么。”
    长久沉默后,晋今源嘴唇微微震动,低下眼,凝视着那枚套得好好的戒指。
    “如果以那样的手段逼你娶她不算歹毒的话,我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晋葭仪嗓音凉凉的,像飘忽不定的气,她苦笑看着对面神情寡淡的男人,“她伤害你这么多次,每一次都是她抛弃的你,你在她人生当中永远排不到第一顺位。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别不承认,你们夫妻关系也必定不是你憧憬过的那样,因为很多事情,你也过不去。”
    晋今源的沉默似乎代表不否认。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痛苦下去,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您真的是害怕我再一次受伤害吗?”晋今源抬起眼,刚好将晋葭仪稍稍愕然的神情看见心底,他淡笑一声,似乎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给出的回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结果如何,我都承受得起。”
    晋葭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起了身,整个人在一束刚好的光影空空荡荡。
    “你最好不要再当着我的面,旁敲侧击试探你们两兄弟对我而言谁更重要,你知道这样会让我原本就已经伤透的心再一次崩塌吧。”晋葭仪悲哀一笑,“明明以前你都不会这样,现在却因为你的太太……”
    晋今源心跳加快两下,面上却彻底失温,冷冷开口:“我没有。”
    “等你爸回家,再过来一趟吧,其实他也很想你,但是怕你不想见他。”
    说完,晋葭仪转身走了,背影瞬间变得孤独,有缕仓皇闪过,晋今源偶然发现,她不再染发了,后脑勺一把厚厚的发里有许多白。
    可无论如何,她都是优雅地老去。
    走着走着,晋葭仪突然停住,最后轻叹了口气,没有回头,“作为母亲,我自然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想再看到我儿子受到任何伤害。”
    收拾完残局,晋今源没做过多停留,出门前迎面和赶回来的阿姨撞个正着,他主动避让了一下,却在错身而过时把人叫住。
    阿姨神色紧张,毕竟她在这里干一个月没见过晋今源几回,不了解这位“少爷”的脾气。
    “我想请问您,刚才您想要另外准备的是什么菜?”
    原来只是这个问题,阿姨松口气,但也没有过多轻松的感觉,如实回答:“红烧肉。”
    晋今源反应平淡,没再说话,朝她微微颔首,像阵风转身离开了。
    阿姨只觉得奇怪,捉摸不透这家人。来之前她就听说这家家主极其难伺候,女主人看起来亲和近人,实际上和她共处一个空间会让人觉得莫名压抑,一天下来几乎听不到她开口说话。
    但薪资不是一般可观,最终还是决定来试试。
    试菜是最后一个环节,本来女人不抱什么希望的,但当场晋葭仪就决定聘用她。之后,被告知每天每顿都要做红烧肉,起初女人还以为家主看中的是自己的厨艺,倒也乐意展示,变着花样做菜。
    有一天没买到合适的肉,饭桌上少了红烧肉这道菜,晋葭仪在餐桌前干坐了两个小时,筷子都没碰,最后幽幽开口:“您做的红烧肉是我儿子爱吃的口味。”
    样子实在诡异。
    从此以后,女人再不敢不做红烧肉,不管时间多赶,一定要有这道菜。她也发现,不管是晋葭仪一个人用餐还是夫妻俩都在,压根没有人动红烧肉,每餐原封不动掉倒这么多肉,女人实在心疼,有时候会偷偷装袋,带回家给自己小孩吃。
    女人一直以为是晋今源喜欢吃红烧肉,可谁知道今天人好不容易留下吃一顿饭,晋葭仪又不让她做了。
    阿姨只觉得这家人奇奇怪怪。
    晋今源坐上车,没第一时间打火,点了支烟,深深吸一口又尽数从鼻腔喷出去。望着天边低低的乌云,他心头也莫名被一团阴霾笼罩。
    就在刚才,他终于得知晋葭仪频繁换保姆的原因。
    她不是在挑剔那些应聘者的能力,而是在找寻一个能做出和曾经在谭家干了很多年的保姆烹饪的红烧肉一样的味道的人。
    曾经,如果没有那道红烧肉摆在桌上,谭俊为就会闹脾气不动筷。
    晋今源脑内一阵剧痛,叼着烟搓了把脸,重重往后靠去,一闭上眼心头就会袭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和茫然。
    不是他喜欢吃红烧肉,是谭裕业和晋葭仪的另一个儿子喜欢。
    可四年前,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
    因为他们现在的儿媳妇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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